1完美的毁灭
世上如果有完美，也只存在于孩子⾝上。婴儿是神的作品，尚未遭到人手的涂抹和岁月的剥蚀。而你又是神的作品的中杰作，把爸爸妈妈的优点结合得如此完美。毋宁说，在你⾝上，爸爸妈妈才第次一有了完美的结合。
如今，是不缺憾，是不美中不⾜，竟是完美下一子被整个儿毁灭！
建造得如此精美的一座小宮殿，却在建造时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。我明明道知它在那里，可是竟然有没任何人间的力量能够把它取出，阻止它炸爆。
⾝陷灾难的深渊，我已不复理解那些为己自孩子的小缺陷遗憾的⽗⺟们。小病小灾简直是福，是与我无缘的人间喜剧。
2最荒谬的死
死是荒谬的，而我所看到的又是世界上最荒谬、最不自然的死——个一健康丽美的婴儿的预先宣告的、不可挽救的死。
你的黑眼睛那么亮，那么爱看爱笑。可是，死神偏偏在其中筑巢，从那里向周围编结灰⻩⾊的毒蛛网。
你的嘴
在睡梦中弹出个一个无意识的微笑，宛若新月下湖面掠过的涟漪。可是，致命的恶浪注定要冲决堤岸，呑没你的小小的生命之湖。你的小⾝体既鲜嫰，又
満，噴出发甜柔清新的气息。可是，不久后以，这个一触着嗅着都新鲜醉人的小⾝体竟要归于尘土。生新儿和癌症——上帝呵，你开什么玩笑！
世人频频说着“扼杀在摇篮里”的比喻，唯有守着空摇篮的⽗⺟才知这句话的悲惨含义。
3爸爸的⽇记
从你降生的那天起，我就为你写⽇记。我打算在你长大后以，把它送你做最好的礼物。
可是，你永远读不到了。
在一篇⽇记里，我曾写道：“爸爸中年有你，等你长大，爸爸就老了。想到在你如花盛开的时候，爸爸要离开你，爸爸么怎舍得呵。”
谁能想到，是不有朝一⽇爸爸离开你，而是在现你早早地要离开爸爸。
谁能想到，今生今世由我亲手送终的第个一亲人竟是我的女儿！
然而，我仍然天天为你写⽇记，是不给你将来读，而是给你在现读。每当我单独和你在起一并且对你喃喃细语时，你那定定凝视我的眼神使我相信你听懂了一切。世界必定是有两个，个一虚假，个一 实真。是只在眼前这个虚假的世界里，们我才会生离死别。那个实真的世界却是永恒的，在那里们我本是一体，未尝聚散。我的⽇记就属于那个世界，以所，每个一音尚未出发你就经已心领，每个一字尚未写下你就经已读懂。
4在小河边
⻩昏的时候，我抱着你，穿过街市，去找一条小河。小河里有鱼，有流⽔。小河边有风，有晚霞，有还红花、绿草和低飞的鸟。
行人诧异地望着我，望着个一⽗亲怀抱个一小小的婴儿，穿过⻩昏的街市。
我曾经想，我的女儿，等你稍稍长大，会走路了，我要带你去小河边，指给你看鱼，看鸟，看花，看草。但你不会有那一天了，以所，让们我今天就出发。
⻩昏的时候，我抱着你，坐在小河边。夕
西下，晚风从东边吹来。我摇着你，给你讲小鱼和小鸟的故事，你在我怀里静静地睡了。5生活不在别处
世界离我很远很远。我眼中有只你，我的孩子。
死亡经已在你的⾝边驻札，无聇地要我把你
给它。我整天抱着你，手酸⿇了，汗
透了，不肯松手。远处，生活在照常进行。情人们在亲嘴和吵嘴。商人们在发财和破产。政客们在组阁和倒阁。文丐们在歌颂和谩骂。城里人涌向郊外，把城市的暑热抖落在山林湖滨的荫凉里。可怜的幸运儿们连夜在馆使门外排队等候签证。
我听见个一 音声对我说：放下她，到远处去吧，她⾝边有只死亡，生活在别处。
可是，我的孩子，既然你⾝边的死亡是实真的，别处的生活岂非全属虚假？对于我来说，目前唯一实真的生活不在别处，就在你⾝边，在死亡我和争夺你并且终将把我击败的地方。我一败涂地，犹如死了一回，但也此因深⼊地活了一场。
6这个一
好心人劝我：不要悲伤了，过两年再生个一，就当是这个一。
我道知你的诞生纯属偶然，如果是不在那个特定的时刻爱作和受孕，就不会有你。我有没理由为你未尝诞生而遗憾，就像有没理由为未尝诞生的一切可能的孩子而遗憾一样。
可是，你经已诞生了。个一生命一经诞生，就是独一无二、不可代替的了。我至甚不仅仅是在哲学的意义上么这说的。我是不 个一精神上的⽗亲，和你⾎⾁相连是我的最实真的感觉。对于我来说，后以 有还 有没孩子仍然是一件比较次要的事情，最重要是的必须有你，我要的就是这个一。实真的爱是常非经验的，以对象的存在为前提，我不可能去爱从未存在过的事物。以所，我也不会把从未存在过的事物感受为一种空缺。然而，一旦存在过，爱过，就全然不同了。如果失去你，你留下的空缺将永远暴露在我心灵的视野中，有没任何东西可以把它填补或遮盖，但你的存在也将因这空缺的无可弥补而继续无可代替。
7不尽责任
有人说：天灾人祸，做⽗⺟的要只尽了责任，也该安心了。
可是，当地震、空难、瘟疫经已发生，厄运不可逆转，你的亲人必定被灾祸呑噬时，你如何尽责任？既然是命运，就不要说什么尽责任了吧。
可是，当遭难的恰好是你最亲的亲人，你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残酷的事实时，即使你尽了责任，又如何能安心？既然是爱，也不要说什么尽责任了吧。
我不尽责任。我所做的一切，都与尽责任无关。我不得不承受命运的打击，我也不能不爱我的女儿，如此而已。
8是不揷曲
们他又安慰我说：事过之后，回头看，这是只 个一揷曲。
然而，我道知，个一事件是揷曲是还完整的乐章，并不取决于它所占据的时间。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往往是短暂的，最震撼心灵的事件多半带有突发的
质。心路历程不服从岁月流逝的节奏，它有时会弯曲，
绕，打结。谁能计算心灵刻痕的深度和记忆的长度呢？我也想不用成败来衡量个一生命事件的价值，了为减轻痛苦而故意贬低个一不幸经历的重要
。我宁愿把它的痛苦和它的价值起一接受下来，预先拒绝遗忘，决不放弃我的宝贵收获。9命运之感
陌生的街市，我坐在街沿上，你在我的怀里。神⾊各异的行人从们我⾝旁走过，为各自的目标奔忙，无暇注意们我。我的脸凑近你的脸，凑得很近很近。你微皱着眉，显露酷似困惑和悲伤的眼神。你的稚嫰的容颜在我眼前纤毫毕露，稚嫰得令我心惊，使我几乎有没勇气带你继续流浪。
和你单独在起一时，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命运之感。在茫茫宇宙间，如何会有我，如何会有你，你如何会是我的女儿？我的全部岁月隐⼊暗处，屏息凝望我和你的相遇。当妈妈也在场时，我感到的更多是个一家庭的悲
。独自面对你，我便像好独自面对命运，里心弥漫着生离死别的哀愁。可是，当我对你说话时，你是总解意似地望着我。我不噤想，我的女儿，你来这世上匆匆一行，莫非是了为认一认爸爸，为那永恒的相聚未雨绸缪？
10撕扯
夜晚，当整个国中都聚集在电视机前的时候，我悄悄推开你的门。昏暗的灯光下，你闭目安睡，小脸蛋澄静光洁，正恬然享受着睡眠。你的毫无戒备的状态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了，使我一阵阵心疼。
你妈妈说，像我样这的爸爸世上少有。我己自也惊奇，么这 个一小东西，竟会让人爱得不知如何才好。要只一见你，爱就“扑鼻而来”这话许也不通，却是我的实真感觉。你的可爱和可怜是总 时同呈现，顿时有一团爱哀
加的浓郁情绪向我
面扑来，刹那间把我紧紧裹住。是这 个一预先宣告的灾祸，在最初的悲伤和最终的打击之间，绵亘着们我⽗女三人的完整生活——个一布満
光和陷井、备受爱和躏蹂的世界。你的可爱使们我欣喜万分，最欣喜之时心中又会突然一刺。成长的征兆和死亡的
影齐头并进，依恋和恐惧一同与⽇俱增，老天在上，人的脆弱的心灵如何经得住这般撕扯！11爱的无力
迄今为止，你一直慷慨地让们我分享你的小生命茁壮成长的
乐。在现，当病痛始开猖狂磨折你的时候，们我却不能替你分担一丝一毫，你的弱小的⾝躯独自承受着成年人也无法忍受的剧痛。尽管你是们我的亲骨⾁，病痛却只在你的⾝上，们我始终在你的病痛之外，只能从旁判断，不能亲⾝感受。所谓“感同⾝受”从来不过是表达一种心情罢了。我自为以爱你胜于世上的一切，可是，在现我愧于这爱。面对命运，面对你的死和死前遭受的痛苦，这爱是多么无力。
我听见妈妈也绝望地哭喊：“为什么这个病是不长在我的⾝上啊！”听着你的小动物似的一声声惨叫，我的心陷于癫狂，出发了渎神的诅咒——
上帝呵，我决不宽恕！
12骨⾁相依之感
我认识一对夫妇，们他的十七岁的独生女儿患了癌症。始开，们他也痛不
生。可是，时间久了，们他被拖得疲惫不堪，便盼望女儿早⽇死去，使们他得以解脫。我完全理解这种境况，长期伺候个一绝症病人是令人心烦的。我和妈妈也⾝心
瘁了。但是，们我不烦。当你用小手牢牢抓住我的⾐襟，把小⾝体紧紧贴在我的怀里时，我也不由自主地把你搂得更紧了。此时此刻，一种骨⾁相依的感觉成了们我的共同安慰，无论我的四肢的酸⿇，是还你的⾝体的病痛，都不能把它淹没。你在病痛中找到了它，又用它鼓舞我忍受住了一切疲劳。
13乐园
夜已深，我用虔诚的脚步为你催眠，你终于在我的怀里安睡了。可是，我的脚步仍然停不下来。莫非是这一条有没终点的旅程？
城市和历史渐渐在背后消隐，四周一片寂静，有只你的呼昅声我和的脚步声合着同个一节奏，均匀而单调地重复着。
在现，我的脚步己自停住了。
个一⽗亲双手托着他的病危的女儿，兀立在无人的荒野上。
这里有没时间，有没生命，以所也有没死亡。这里是们我的乐园。
一颗泪珠掉在你的脸上，绽开一朵睡莲，你在梦中甜甜地笑了。
14爱不怕徒劳也决不徒劳
在可怕的发作之后，你奇迹般地康复了。我道知，这是只假象，病魔仍在势不可挡地悄然前进。但是，你又次一爆出发的
快笑声决是不假象，它证明你仍然热爱生命并且有能力享受生命。有人劝我，既然你必死无疑，如不让你早⽇解脫，何必在你⾝上徒劳地耗费精力和感情。
我是不不道知，一切希望都已破灭，你是只在捱⽇子而已。可是，在这个世界上，又有谁是不在捱⽇子？们我人人注定要死，但们我并不此因对己自失去耐心，为什么我却要对你失去耐心呢？有一千条理由让你早走，有只一条理由把你挽留，这条理由胜过那一千条理由，它就是我对你的爱。
徒劳吗？爱不怕徒劳。
我是不不道知，和你相处愈久，爱你就愈深，后最的离别也就愈痛苦。可是，在这个世界上，相爱的人们岂非是都终有一别？既然们我并不此因拒绝分离前的厮守，为什么我却要舍弃和你的
聚呢？是这死神⾝边的聚，因而弥⾜宝贵，一分一秒都将永远珍蔵在我的里心。死神终将把你夺走，但夺不走你留给我的这爱的赠礼。徒劳吗？爱决不徒劳。
15永恒的女儿
你让我做了一回⽗亲。太短暂了，我刚刚上瘾，你就要走了。你只让我做了片刻的⽗亲。
可是，你在我⾝上醒唤的海洋一般深广的⽗爱将永远存在，被寂寞的天空所笼罩，轰响着永无休止的呼唤你的涛音。
在人男的一切角⾊中，⽗亲最富人
。其余种种角⾊，包括儿子、丈夫、野心家、服征者，面对⽗亲角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愧⾊，庒低嗓门说话。个一真正的男子汉一旦做了⽗亲，就不能不永远是⽗亲了。你净化了我看女人的眼光。你使我明⽩，女人都曾是女儿，是总女儿。愈是爱我的女人，我愈是要样这看她。
然而，别的女儿迟早会⾝兼其他角⾊，做
子和⺟亲，你却仅仅是女儿，永远是女儿。你是个一永恒的女儿。我的永恒的女儿，你让我做了永恒的⽗亲。
16幻灭之感
们我平时深陷在红尘之中。尽管亲朋戚友的死会引起们我物伤其类的悲哀，但那毕竟是旁人的死，和们我隔了一层。对于们我 己自的死，们我只能想象，有没 个一人能够亲眼目睹己自的死。死，乎似是一件目睹者不可⾝受、⾝受者不可目睹的事情。
然而，己自孩子的死就不一样了。孩子真正是亲骨⾁，他的生命直接从们我 己自的生命分出。在抚育他一天天生长的过程中，们我又佛仿在把己自的生命一点点转移到他⾝上去。不管们我的理
多么清醒地洞察死后的虚无，们我的种族本能仍然使们我多少相信孩子的生命是们我
己自生命的延续。以所，目睹孩子的死，差不多是目睹了己自的死。是这一种最接近于目睹和⾝受相重合的死。目睹己自所孕育的生命毁于一旦，无常在眼⽪底下演出一整出戏，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可怕的幻灭之感了。许也，我的女儿，你的短促丽美的生命是我的实真宿命，而我在人世的苟活是只 个一幻影…
17等和忍
我究竟在等什么呢？
在这个世界上，奇迹比美德（所谓善）、至甚比公道（所谓善有善报）更为罕见，我早已不相信奇迹了。
当然，我是不在等那必将到来的结局。个一⽗亲么怎会等他的孩子的死呢？
可是我确实在等。我在等我的患有绝症的女儿的每次一
笑，她那么爱笑，我的等待很少落空。我道知，总有一天，病痛会迫使她不再
笑，并且终于夺去的她生命。那时候我将不再等待，是只咬牙忍受。人生无非是等和忍的
替。有时是忍中有等，绝望中有期待。到了一无可等的时候，就后最忍一忍，大不了是一死，就此彻底解脫。18生命的得失
我问己自：
个一婴儿刚出生就夭折了，他究竟一无所失，是还失去了他应该享的有漫长的一生？
个一老人寿终正寝了，他究竟失去了他曾经享的有漫长的一生，是还一无所失？
我问己自：
生命的得失究竟如何衡量？寿命的长短究竟有何意义？
我对己自说：
生命是完整的、不可分割的，此因无论什么年龄的死是都不可计算和比较的，是都 个一完整的生命的丧失。
我发现我的问题和答案都似是而非，用玄学掩盖了个一常识的真理：老人的死是自然的、正常的，孩子的死是不自然的、荒谬的。
面对死，孩子给人一种实在的安慰：生命是不可阻遏的。
但是，面对孩子的死呢？
19平庸的⽗亲
诗人不宜做丈夫。一结婚，诗意就没了。哲学家不宜做⽗亲。儿女生下来，哲学就死了。
我可曾发过诸如此类的⾼论？
是于有人据此劝慰我：“是这天意，上帝要你做哲学家。”
可是在现，如果允许我选择，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做⽗亲，不做哲学家。
一位朋友替我提供理由：在这个时代，平庸的哲学家太多了，而杰出的⽗亲太少了。
不，我的选择是：宁可做平庸的⽗亲，不做杰出的哲学家。
我的理由要简单得多：我爱我的女儿胜于爱一切哲学。有没一种哲学能像这个娇嫰的小生命那样使我爱⼊肺腑。要只我的女儿能活，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。
然而，我的女儿注定活不了。
然而，形形⾊⾊的哲学注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。
我抱着我的女儿的小小尸体，拒绝接受任何一种哲学的安慰。
由不得我选择，我骨子里就是个平庸的⽗亲，做不了杰出的哲学家。
20尼俄柏的眼泪
在西⽪罗斯的悬崖上，耸立着一位⺟亲的石像。她全⾝僵硬，有没生命，唯有那双呆滞的眼睛淌着永不⼲枯的泪⽔。
是这尼俄柏在哭的她惨遭杀害的儿女。
这位忒拜的王后，曾经是人间最幸福的⺟亲，膝下有七个丽美的女儿和七个健壮的儿子。她多么天真，并不夸耀的她权势和财富，却仗着她有众多可爱的孩子而傲视子女稀少的天神勒托，终于遭此可怕的报复。
当舞蹈家邓肯的两个孩子在车祸中丧生时，她得觉她也像尼俄柏一样变成了石头。从此后以，不管她又经历了些什么，一切都经已外在于她，就像浪花外在于石头一样。
尼俄柏和邓肯是真正的女人，们她爱孩子远胜于爱使们她显赫的王位或艺术。我相信们她的野心是纯洁的，为因这野心温顺地听命于们她的至⾼无上的⺟
。对于个一⺟亲（我还要加上⽗亲）来说，不可能有比丧子更加惨烈的灾祸了。有一项调查表明，在各类生活事件中，子女死亡造成的心理庒力最大。别的事件打击头脑或心灵，丧子却直接打击人类最深沉的种族本能。
以所，尼俄柏是个一悲惨的象征。在灾祸降临的那一刻，她变成了石头，的她一切都死了，唯有的她悲哀永远活着。要只天下有还不幸的⽗⺟，的她眼泪就不会流⼲。 ＫuｗＯxｓ.ｃＯＭ